湖南日报记者杨博智

水，让人思索，给人力量。 

80年前，沈从文在小说《边城》里这样写下他与水的对话：在这小河中，蜷伏于一只小船上，作三十天的旅行，必不至于感到厌烦，正因为处处有奇迹，自然的大胆处与精巧处，无一处不使人神往倾心。

80年后，一群漂流者用另一种方式，演绎着他们与水的交流：坐艇划桨，自湘江而下，用20天时间，从湘江源头到洞庭湖畔的岳阳楼无动力漂行，用体力和意志亲近、触摸、拥抱母亲河。 

漂流的形式，其实是一种聆听的姿势。

全长817公里，流域面积9.46万平方公里，沿途接纳大小支流1300多条，流经湖南65个县、区，面对这样一条大江，或许只有当耳边只剩下船桨击水的单调声音，当身体仅能感知每天划15万桨的机械重复，才能安静下来思考：她以怎样的姿势滋养着7000万湖南人，以怎样的奔腾引领着经济发展的步伐，以怎样的昭示呼唤着人与自然的和谐？ 

我们有幸参与了“保护母亲河·妙盛湘江行”这场前无古人的壮举，与水同行，照水思索。从今日起，本报将连续推出这组和湘江有关的系列报道——《湘江三问》，这是一次对于湘江母亲河的亲近和凝视，更是一场回顾历史、追问现实的旅行与思考。

当然，我们深知，这一切都与未来有关。 

仲秋，广西兴安灵渠公园，湘江故道。

一块镌有“湘漓分派”4个大字的古石碑，静静伫立于湘江故道前的洲头，静静注视着被称为“湘漓合源”的海洋河，自这里三分入漓，七分入湘。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参天的古柏间洒下，洗衣的妇人娴雅淡定地敲着衣槌，晨练的老者穿着绸布长衫神闲气定地打着太极，他们或许并不知道，自这里入湘的河水向东北奔腾千里后，成为一道名震天下的水系——湘江。

9月5日清晨，随着“保护母亲河·妙盛湘江行”活动的正式启动，湖南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活动组委会主任蒋作斌走入这溪清流，俯下身去，捧起母亲河的水连喝几口，“源头的水还是很甜的”，他转身告诉记者，举办这场活动，就是为了警醒我们要全力保护好母亲河。 

所有参加活动，无论是船员还是环保调查者，无论是后勤义工还是媒体人，无一例外地以这样的方式俯身亲近母亲河，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参加保护母亲河活动的所有意愿和信念，都是为了这条河的洁净而美丽。

中国首届湘江全流域漂流大型公益环保活动，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向母亲河致敬的礼仪。 

一水疮痍

残酷的是，撩开母亲河的面纱，她向致敬者展开的却是一水疮痍。 

“守着湘江没水喝”，这是一个令人心痛的真实故事。

9月10日，“保护母亲河·妙盛湘江行”漂流船队行至衡阳常宁。随船队同行摄影义工谢辉站在常宁松柏大桥上，正对着湘江拍摄挖砂及污染状况。一转身，看见两位老乡挑着几个大大的塑料水壶正在桥上踯躅前行。桥下，则是滚滚而过的湘江。 

“守着湘江还要挑水喝？”一头雾水的她询问挑水的老乡。

“这里的水谁敢喝？拿来洗衣服都有点担心。”挑水人是住在桥对面常宁市松柏镇的居民，他们告诉谢辉，因为污染严重，家里的自来水只敢用来洗洗衣服，饮用水全靠步行几公里到对面衡南县松江镇的一个名叫歪嘴岭的地方挑，一次要花上3个小时，“没有办法啊。你看看江边的烟囱和通向湘江的排污口，这水你喝得下么？” 

沿着挑水人远去的背影，桥的那边就是松柏镇，有“世界铅都”之称的水口山有色金属集团公司正坐落在这里。镇上，“有色金属之乡”与“非金属之乡”的标牌格外耀眼，却刺痛着我们的眼睛。

与湘江漂流船队同时到达松柏镇的，还有这次活动的另外一支队伍——湘江流域生态环境现状调研队，带队的是省人大环资委办公室副主任刘帅，他在简报里这样描述这里的状况：“镇上到处都是重金属厂，灰蒙蒙的天气笼罩在这个小镇上。”他告诉记者：“水口山是一个老矿区，在湘江流域重金属治理中极具代表性，如果能把水口山的环境问题解决，就能为其他重金属污染区树立榜样，提供模式。” 

环保志愿者和漂流船员一路的微博让人心惊胆战。

@绿色潇湘何建军：“在车里拍到的湘江潇水源头的乱砍滥伐现实，大部分山体上只有单一植被，一般是种植10年就砍伐，原生林和原生态系统已经慢慢消失，这对于涵养水源只是假象。” 

@刘帅：“昨天到雁峰区湘江乡幸福河调研污染情况。该河2001年全省生态环境调研时我察看过其污染，2005年环保法执法检查又到过。昨天下午再到一看，仍然是臭气熏天，水葫芦遍河，沿河居民怨声载道，幸福河变成了龙须沟。”

与此同时，漂流船队自进入湖南以后，就接到禁令“尽量少接触江水”。漂流队员江波本是抱着看看母亲河有多美丽的想法而来，然而一路漂来，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白色垃圾、企业排污、农业污染、无序挖沙、电打鱼，这些我们一路看到的现象，让母亲河伤痕累累。”他痛心地说，美丽洁净的河流是一笔财富，我们不能为了眼前利益，牺牲了子孙后代的利益。 

显然，船员和环保调查者的一路所见并不容乐观。

然而，这仅仅是湘江水问题的一个侧面。在广阔的湘江流域上，植被破坏、工业污染、生活垃圾、筑坝挖沙等，正在上演着对母亲河的摧残。 

看着母亲河的一水疮痍，我们怎能不心揪？怎能坐而视之？

谁缚浊龙 

“为了取湘江支流康家溪的水样，环保志愿者耗时半个多小时穿越杂草丛生的农田，终于到达两河交汇处，一路所见触目惊心。”随行报道的华声在线网络电视主持人王虞西介绍，自湘江源头一路下来，他看到颜色各样的水流汇入湘江，赤红、褐黑、灰白，湘江沿岸的众多支流都清澈不再，变成一条条浊龙。

9月14日上午，摄影义工刘莉拍完蒸水上游的化工厂污染情况后，返回途中经过了一个名叫二塘的地方。她惊奇地发现，从这里汇入蒸水的一条小河几乎完全被绿色植物覆盖了，“当地的人叫蒸水河也叫草河，这条河成了名副其实的草河了。”因为污染的加剧，湘江沿线支流的富营养状况也让人心忧。 

面对母亲河的污染现状，何来长缨，谁缚苍龙？

政府已坚决有力出手。日前，国务院正式批复《湘江流域重金属污染治理实施方案》。这是迄今为止，全国第一个由国务院批复的重金属污染治理试点方案。《方案》涉及湘江流域长沙、株洲、湘潭、衡阳、郴州、娄底、岳阳、永州，明确株洲清水塘、湘潭竹埠港、衡阳水口山、郴州三十六湾、娄底锡矿山、长沙七宝山、岳阳原桃林铅锌矿7大重点区域，提出民生应急保障、工业污染源控制、历史遗留污染治理3大重点任务。规划项目927个，总投资595亿元，规划期限2011-2015年，展望至2020年，力求通过5-10年的时间，基本解决湘江流域重金属污染重大问题，成为全国重金属污染治理的典范。 

9月14日，就在漂流船队进入衡阳段时，又有新的好消息传来。继330条流域面积200-3000平方公里的中小河流列入国家规划之后，湖南23条流域面积3000平方公里以上河流，全部纳入国家主要支流治理范围，总投资达138亿元。

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也开始介入。全程支持这次中国首届湘江全流域漂流大型环保活动的妙盛国际企业孵化港，承诺在未来3年中，妙盛工业地产项目每销售1平方米，从中提取10元爱心款，预计投入1200万元建立妙盛保护母亲河基金，用于奖励在保护母亲河工作中作出突出贡献的单位和个人，资助和开展环境保护的管理、宣传教育、学术交流和培训等。 

湖南力合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是一家主要生产环境水质监测等自动化仪器仪表研发和生产的高新技术企业。听说这次活动有环保志愿者全程对湘江流域进行环境现状监测，董事长张广胜主动提出，为环保调查队提供全程志愿服务，派出一台价值300万元的环境应急检测车和3名水质监测工程师，在每一个取水现场对志愿者取的水样进行检测并留存数据。

民间团体和志愿者们则在积极行动。60位勇士进行的湘江全流域漂流并不只是一次单纯的户外活动，他们追求的是为了还湘江母亲河清纯、圣洁、自然、和谐的本来面貌。他们搅动江面的双桨虽然力量很小，但搅动心灵的力量不容小觑！ 

来自环保社团“绿色潇湘”和其他民间环保志愿者，不畏烈日和路途遥远，对湘江源头区的每一条源流进行水样采集，对湘江流域沿线的支流实地考察并取样，在漂行的817公里的湘江干流上，每隔1公里采集1瓶水样，他们准备把收集的水样陈列成一幅湘江地图，陈列在省科技馆，供民众参观，直观感受和触摸湘江母亲河。

政府在行动！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在行动！有良知的媒体在行动！志愿者在行动！协同政府和社会主体之间的力量，“保护母亲河·妙盛湘江行”织成了一张“救赎之网”，抚慰我们带给自然母亲的伤痕。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母亲河，母亲河每时每刻都在遭受着“发展创伤”。但当政府、民间携手关注时，绿水青山、和谐自然将不再是一个梦想，而是触手可及的生态现实。

梦归清流 

“见到源头活水来，兴奋加惊喜，感慨万千。若整个湘江还能恢复到这个样子，我们的东方莱茵河之梦就要实现了。”9月4日，率先到广西兴安县准备启漂仪式的刘帅，在灵渠公园完成现场踩点后，发出微博感慨。

“昨天下午，前往蓝山县此良乡野狗岭潇水支流琛水源头取水。一路看见野花盛开，野果甚丰，所见甚幸。”环保志愿者周晓明因为在路上遇见清流野花而格外欣喜。 

然而，若遇见山泉野花都成为一种奢侈的美丽，这样的生态环境怎能不让我们心头一颤？

值得庆幸的是，梦归清流，不仅仅是这些环保志愿者的普通愿望，也是湖南执政者对于湘江治理的不倦追求。 

在省委九届十次全会上，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周强又一次提到“东方莱茵河”。他指出，要把湘江治理作为湖南“两型社会”建设的突破口，建设美丽繁荣的湘江经济带，打造“东方莱茵河”。而此前他在率湖南省高级代表团在德国黑森州莱茵河畔考察访问时，反复叮嘱随行的代表团成员，要充分借鉴莱茵河的经验来加强湘江的保护、治理和管理，真正把湘江建成一条风光秀美、沿岸人民群众安居乐业的美丽之河、清洁之河、富庶之河。

7月22日，省委副书记、省长徐守盛主持召开省政府常务会议，强调湘江流域重金属污染治理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治理保护好湘江，就是保护好全省人民生存和发展的命脉。 

让人欣喜的是，各地方政府也有积极作为。

衡阳市委常委、副市长段志刚表示，自2008年以来，衡阳市积极响应把湘江打造成“东方莱茵河”的指示，在3年的湘江整治工作中，完成整治计划90个，完成投资近16亿元，建立并投入使用城市水污染处理厂11座。 

永州市蓝山县宣传部长刘素萍则表示，作为湘江源头地之一，蓝山县本着“先保护再开发”的原则，做好源头生态功能区、工业林和公益林的保护，合理规划好源头沿途村庄，禁止“三废”排放流入源头水中。

在“保护母亲河·妙盛湘江行”活动新闻发布会上，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蒋作斌指出，保护湘江母亲河，打造东方莱茵河，需要有远见卓识的行动。这次活动正是力求通过实地踏访与寻根问脉相结合的形式，依托媒体、问计专家、沟通社会各界、动员社会力量，努力倡导生态环保意识、绿色文明意识和可持续发展意识，呼吁全社会关注母亲河，保护母亲河，打造东方莱茵河。 

当人民群众的梦想与党和政府的执政理念同频共振时，梦归清流便成为一个可以触摸、可能实现的梦想。 

“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了报复。”

不以征服江河为目的的“保护母亲河·妙盛湘江行”，以亲近的方式触摸母亲河，这不仅仅是一次唤醒，一次抚慰，更是一次面向未来的有力行动！ 

可以想象，在不久的将来，这条曾经泣血的河、流泪的河、呜咽的河，又会重现她的明媚容颜，又会流淌欢快的歌。

■相关链接 

“保护母亲河·

妙盛湘江行”简介 

“保护母亲河·妙盛湘江行”是中国首届湘江全流域漂流大型环保公益活动，活动由省人大环资委、省环保厅、省旅游局联合举办，华声在线股份有限公司独家承办，妙盛国际企业孵化港全程支持。

船队漂流期间，每隔1公里取水1瓶。水样将公开陈列，供全社会参观。 

在漂流队前进的同时，由省人大环资委带队的民间环保志愿者队伍，深入湘江支流流域考察，最终将形成湘江流域生态环境现状报告。活动之后，拟在全球范围征集百名专家，会诊湘江，成立“湖南省一江一湖研究会”。此外，活动还将评选“保护湘江优秀人物”，组织保护母亲河摄影大赛。

本报记者文杰